是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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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佐鸣】心霜 - Part 07 完结篇 [ 艺伎paro·全本释出·已完结 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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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爷坐在茶室中央,桌案上是刚沏好的新茶。他平日对品茗有些爱好,也有些心得,因此才命人在漩涡府邸内独独辟了这茶室出来。从前坐在这茶室中,便能气定神闲,宁心静神地品尝不可多得的香气,但今日,却是怎样都无法定神。罢了,老爷叹了口气。

许是因为昨日见了那名艺伎的缘故。他叫什么来着?老爷放下品茗杯,不由自主地细细回想。仿佛是叫佐助来着,花品的老板娘是这么说的。他没有夸大,京都,他想做些什么,都并不难。查个艺伎,祗园才多么大点地方,更别说是那样惹眼的男艺伎。不多时,派去调查的人便来回话了。说是在花品工作接待,还是非常之红的一名,不过是老爷不屑于花柳界,这才不知晓,至于祗园和常光顾花柳界的人士,那是没有人不知道的。老爷一听,一方面感慨一名男子居然能掀起如此大的风浪,一方面又在心底唾弃起来——就他的刻板印象,能够在艺伎界出头的,手腕必然是少不了的,人自然也不会有多么干净。一想到自己的亲外孙竟和这样的人搭上,厮混在一起,他心里又气又急,还顺带着想起鸣人母亲的事,此刻只恨不得能当面骂那家伙一顿。

“与花品的老板娘说好了么,都妥当?”

他闭着眼睛问负责调查的佐井,佐井只回答说一切打点妥当。

佐井既然如此说了,老爷便前往赴约。到了艺馆,花品的老板娘也吃了一惊,不知道漩涡家的老爷子,一个从不涉足花柳界的大户人家的家长,为何突然光临艺馆,还点名要了一名男艺伎侍奉表演。于是馆里这几日上下便也传开了这事,还有多事的小倌去问佐助:

“千鸟,听说漩涡家的老爷子指名要看你的表演呢。”

“是么。”佐助只淡淡地回答。

这件事他从妈妈那里听说了,当然,佐井和老板娘约定的时候,自然不会说明来意究竟如何,但佐助一听得“漩涡”二字,心里便咯噔了一下。以他的聪慧,如何不能猜测出是什么情势呢?这周的休息日没见到鸣人,以往若是他因着旁的事儿无法前来,总会令那名肤白的男仆前来告知,而今次他等了许久,也不曾等来半个人影。不知鸣人现在的处境如何,想到这儿,他的心更是一下揪紧了。

在这之后漫长的数年间,他时常会想起和漩涡家当家会面的那个晚上。夜风也好,星辰也罢,景物尽是和平日一样的,然而或许是因为繁杂的心绪和莫名的预感,一切都变得仿佛充满着隐喻和暗示。他按捺住内心隐隐的焦灼,依着往常的规矩,画上了妆容,打扮妥当。推开和室的门,就见着那位老先生坐着,整间房内,便只有他们二人。

佐助知道,此刻自己最好表现得如同往常,便当作什么都不曾知晓一般,抱着三味线坐下来。他开口缓缓说了几句,便垂下头,手指抚到琴弦上,刚要开始演奏时,便被对方打断。

“不必演奏了。老夫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。”

他停住手,抬头看见那位神情极严肃的老爷子睁开眼睛,打量着自己:

“你,与我的外孙鸣人,私下里有交往,可是不假吧。”

虽然隔着厚厚涂抹的妆容扮作女相,老爷看见佐助的面容时也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了一番。这青年确实生得十分标致,成为这花品的招牌,倒是也说得通。但他便是污了自己亲外孙名声的人,说得更糟糕些,是很可能会从自己身边夺走亲外孙的人。他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,也绝对不想再让细姑娘的事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重演一次。

“不假。”

佐助非常干脆地承认了。

“好,好。你很诚实。”老爷突然笑起来,但并不是愉悦的那种,笑过之后,很快便止住了,“我最讨厌艺伎,最讨厌这些顶着一副皮囊讨人欢心的人,看上去高雅得很,骨子里是个什么玩意,自己心里清楚。”他故意把话说得更轻蔑些,想用言语来羞辱面前这个神色淡然自若的青年。其实以他多年沉淀下来的眼光,不是看不出,眼前人是个骨子里有些清高和傲气的,并不是他口中的那一类下作之人,可老爷也明白,越是有傲气,越是受不得旁人这样白白无凭据的折辱,一感受到侮辱,他们就会兀自离开——这也是他的目的。

“我也一样讨厌。”佐助却不似他预料那般被激起反驳,只是平静地答道。。

“你不辩解吗?”

“我若说我不是那样的人,想必您也只会觉得我是为自己找借口。”佐助将三味线轻轻放在榻榻米上,“况且您早已认定我是什么样的人,无需我再多言。”

寥寥数语,便让老爷子觉得叹服。但今日该说的话还是一句也不能少。

“你很聪明。”他感叹道,“那么,我今日来是为了什么,你知道吧。”

“自然。若我没有想错的话。”佐助闭眼,尔后睁开,直视着老爷的双目,“但若要我再不和鸣人来往,恕我不能接受。”

“京都这个地方我说了算。”老爷缓缓说道,“花品的妈妈,只我一句话,便可以辞了你。”

“您说笑了。我欠花品的债务,以工钱来还,还没有还清,怕是妈妈想辞退我,也不能不顾着未还清的债务。”

他尽量保持着礼貌的语气,虽然他也明白,在漩涡家的家世面前,就算自己极力抗争,怕也是抵不过的。只是,他不能就这样答应下来,不能违背自己的本心,轻易答允对方的条件。那样对不起鸣人,也对不起他自己。

“你不是不懂吧?”老爷笑了,“区区一点债务,对漩涡家来说不足挂齿。花品的妈妈若是有所顾虑,我加倍补上。”

“恕我直言,这是我和鸣人的私事,您无权干涉。”

“若我干涉,不用说是祗园,这京都城内怕是也没有别的地方会再收留你。”

佐助不再答话,而是重新拿起了三味线。

“既付了费用,还须得为您演奏,否则便是不合规矩。”

“鸣人是我唯一的外孙。我女儿留下唯一的宝物。”

沉默片刻,老爷忽然道出这样略显突兀的一句。

“叮。”他拨响了弦。

漩涡家家主的话语并没有因为琴弦声而就此戛然而止。或许是因为佐助几无波动的反应,方才来时还明摆着要诘难他一番的老爷,想到心爱的外孙,情绪上涌,忽地便急了起来,絮絮地说着。

“老夫因为太过溺爱,失去了爱女。因着老夫的错误,任她跟着旁人走了,连她早早地去了都无法知晓,到最后只剩懊悔。现如今,就当是老夫的一个请求,不要再把我的外孙从我身边带走。”老爷的语气突然变得伤感异常,原本自若的神情不再,此刻看上去只是一个不想失去至亲的可怜的老人。佐助没有答话,只是认真地演奏着,手指在琴弦上来回拨弄。

“你觉得老夫自私也好,愚昧也罢。我还不知道么,这孩子有多么像他的母亲,旁人看来你或许只是他的朋友之一,但我……我知道——”老爷的声音戛然而止,像是说到了什么不能提及的事情一般猛然收住。佐助仍旧是不回话,默默演奏着,琴声清丽,是一支极美的风雅曲子。

老爷便也不再说话了,只是听着佐助缓缓地拨弄三味线。一曲奏罢,佐助致礼。

“佐助,你……”

“艺名千鸟,”佐助颔首,“称我千鸟便可。”

“您这样,是否想过,对于鸣人到底意味着什么。”

 

从手指落在琴弦上的那一刻他便不再有旁的声响,任凭漩涡家家主言辞恳切地说了许多,他也只是专心拨弄着手中的乐器。自幼时,他便是这样的性子,虽说儿时和其余同龄人一样,也拥有天真活泼的一面,但那样的他往往只展示给父母亲人,在旁的外人面前,看起来总是不爱笑闹,有几分早熟的样子。而家道中落之后,这种少言则在缓缓流淌的年岁里凝聚成某种更为锐利的冷感。

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是那样的性子,就连老爷只这么见着他一面,也能感受到他那种略显冷然的气质,对于佐助埋头演奏而不予回应自己所说的话的举动,竟全然感觉不到意外了。反而是佐助演奏罢,抬起头来,忽地开口答上一句,才叫老爷吃了一惊。

“我并没有要从您身边夺走谁,鸣人也不是所属于任何人的一样物件。”

佐助说这话的时候,语气仍旧淡淡的,听不出有任何关于不屑、愤怒、嘲笑一类的情绪,仿佛只是平静的叙述,只是叙述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那时候的他是如何强压着心内的波涛汹涌开口的。其实他又何尝是真的少言寡语,不过是很多时候不想说、不屑说,又或者说没有遇到一个合适的交谈的对象。他当然也可以说上很多,他遇见鸣人之后就与他说了极多极多的话。起初他面对漩涡老爷时,还能镇定自若,然此刻,在听完漩涡家家主的那些所谓的肺腑之言后,情绪便再也按捺不住,一波波冲上来,将他心内的那些话语推出了口。

“会有这样多的顾虑和忌讳,是因为鸣人的母亲么?”佐助是个聪明人,虽然方才漩涡家老爷说得含糊,他却也能听得差不多明白,串联起来,便能猜出几分从前的事。那当家的老爷说起来的神情,确实只是一个爱女心切又不想失去外孙的可怜的老人,然而佐助听在耳中,却只觉得万般嘲讽。

“不想重蹈覆辙,像失去爱女那样失去外孙,您是这样想的吧。”佐助将三味线极轻地放在榻榻米上,虽然依旧用了敬称,可那双眼里流露出来的却满是嘲弄,甚至还染上了一丝同情,“可如今您所要做的事情与当年又有何分别吗?”

“和鸣人成为朋友,是我的意愿,更是鸣人的意愿,与旁人都无干系。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了解过鸣人,或许拥有血缘上的亲近关系会让人更加自以为是。”他终于像是不想再压着情绪,言语间愈发锐利,嘴角浮现了一丝轻蔑的弧度,“整个漩涡家上下有人真的了解过他么?即便被重新寻回来做了什么少爷,就能抹杀他的那些过往、操纵他的人生么?”

他几乎想要发出一声冷笑。“孤独,格格不入,失去亲人的无助感,我比任何人都能够感同身受。无论是莫名其妙被捧上云端还是跌落至泥中,在旁人眼中,都不过是异类罢了。即使你觉得我这样的人——一个艺馆的艺伎,没有资格身份配和漩涡家的少爷成为朋友、谈什么感同身受。”

“我是如何流落到这艺馆来的,想知道吗?宇智波这个姓氏,即使在关西,也该有所听闻吧?”佐助略略抬高了下巴,看见漩涡家老爷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,“当年家道中落,牵扯颇多,我的兄长才以保护的名义,将我藏在了这样的地方。我不会怨恨我的兄长,但如果那时的我能够选择,我一定不会选和今天一样的道路。”

“我痛恨不能够由自己选择道路的人生,这一点,鸣人一定同我一样。”佐助的眼神直直对着老爷,“如果我与鸣人的羁绊在你眼中会让你失去鸣人,违背鸣人的意愿斩断与我的关联,就只会让你更快地失去他。”

 

老爷盯着面前这位容貌气质超然的年轻人,听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出那些话,张着嘴,竟一个音节也发不出了。无论是强硬的逼迫,还是温软的哀求,之前所准备好的话语,一瞬间全都散了。“宇智波”三个字令他讶然,且他不得不承认,他没有办法反驳佐助说的那些话,甚至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也早早认同,只是不愿承认罢了。将他们硬生生地掰扯开,恰如自己当年硬想把细姑娘从那个洋人的身边拆散一般。结局呢?当年因为他的偏见,使得他永远地失去了最疼爱的小女儿,如今……

老爷万不敢再想下去了。

“您年长我甚多,所见所感也必然比我这样的小辈多得多。”佐助将手紧握成拳,顿了一顿之后又松开了,将语气重又放缓了些,“如果您执意,最后会酿成怎样的局面,想来您比我更为明白。”

两个人默默相对良久。极静。

“若你不离开,我不会让鸣人踏出漩涡宅一步的。”过了许久,老爷突然改换了神情,仿佛是对佐助的宣战,又像是自语着什么刻骨的誓言,那样子简直有几分令人恐惧。

即便老爷明白,或许真的没有人能比眼前的这位少年更能理解和懂得他的亲外孙,也无法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松开自己的手。甚至,正因为感受到了二人的羁绊,才令他陷入了更深的恐慌。人往往如此,即使明白再多的道理,却总是贪恋眼前所存留的一线希望。他只能撑出强硬的态势来,是压迫佐助,也是劝服自己,不要犹豫。

佐助心下一沉,一切果如他所料。鸣人因为和他有来往的事情被软禁了起来。及至此,他终于微微地开始有了些动摇。对于鸣人来说,被关在那看似宽敞明亮,实则不见天日的漩涡的宅邸内,意味着,他一清二楚。不能够欣赏新奇的事物,不能够学习感兴趣的技艺,失去了自由,对于漩涡鸣人来说,怕是比赴死还要更惨烈百倍的酷刑。这样想来,所谓的二人的羁绊,现在竟也可笑地成为了某种桎梏,令他们动弹不得,举步维艰。

他不是会轻易妥协的性子,然他又何尝忍心。

“离开京都吧。”方才的强硬似乎只存在了短短一瞬便消散了,或许是因着心虚,说完这句话之后老爷便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佐助,仿佛多对视一秒便会动摇一般,只是喃喃道,“算老夫我……求你。”

“只要你离开京都,断了和鸣人的往来……”老爷不住地叹着,虽欲极力忍耐却也难掩眼中泪光闪烁,“……老夫和鸣人是血缘至亲,如何会不盼望他好。鸣人……鸣人是我唯一的亲外孙,只要你愿意离开,我绝不会再干涉旁的,鸣人想要去哪里、学什么,我都会应允……”

“在你眼里,怕是把老夫当成个迂腐的糟老头子吧……老夫如何不知道这一切看起来像是重蹈覆辙,也是冤孽啊,因果轮回,到头来鸣人还是像他母亲那般……可,你与鸣人不比当年他父母,我若不加干涉,你们会受到世人如何的指点、背上怎样的声名?”

“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没有什么不能承受,我知道,你怕是不会把这些放在眼里……可鸣人,鸣人他好不容易才回了漩涡家,他本可以不用再和这些牵带上,安安稳稳地过一生啊……”

老爷搭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:“老夫一辈子未曾求过旁人什么,唯有这一次,求你……离开吧。”

“再为您演奏一曲。”佐助并未直接回答,只是淡淡说道。

指尖再度落下,琴声又从弦间缓缓流出,明明是奏过不知道多少遍的乐曲,今日听来却觉得缥缈陌生。他闭着眼睛,将心内芜杂的心绪一一落于音符声调间。


“少爷。”傍晚佐井推门进来唤他的时候,鸣人正翻着本志怪小说。是从前从鹿丸那里借来的,只是时日一长,便忘记归还,鹿丸自己也没想起这件事,这本书便一直留在了鸣人的书橱里。这近半月来,老爷不许他出门,能打发时间的便只有侍弄花草和读小说两样。不过说是侍弄花草,秋冬时节百物萧瑟,也只是清理清理院子里的落叶罢了。故而,这本小说都快被他翻烂了,有些段落差不多可以倒背如流。不过说起来,里面有些故事读着还是挺有趣味,他想,下次见面的时候要给佐助讲了听,一起分享了才好。

“什么?”鸣人懒懒地答。近来他对佐井的印象好转了些,因着自己出不了门,又怕佐助误会些什么,便偷偷拜托了佐井,让他每逢花品休息日的下午去和佐助约定的地点,捎个口信,说自己在料理店师父布置下来的事务繁忙,无法前往,若下周有空还在原来的地方等。连着两周都是如此,他也不知道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,好在佐井每次都说见到了人,带到了口信,一切如常,他才稍安心了些。眼下最头疼的,便是如何出这宅子的门。老爷看他看得极紧,几次想偷摸溜出去都不成。只要能出门,一切都迎刃而解,他不再思考旁的了,立刻去找佐助,想来债务也快至尾声,若再是不行,他这一年来在料理馆帮工,还攒了些钱下来,想来总该是能凑得上空缺的。

“老爷说可以让您出门了。”佐井说。

“哦。”鸣人应了,反应过来之后,才惊觉,“什么?老爷说放我出去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……为什么?”这一赦免来得实在过于突然而又没有理由,令人不得不顿生疑窦。这些天他便是老爷的面儿都见不着,明摆着还在为了自己和佐助有来往的事情置气,怎么这一下子就突然肯让自己出门了?

“大约是老爷看您在家实在烦闷,郁郁寡欢,不忍心吧。”

“真的?”鸣人狐疑道。虽说这样也不是说不通,老爷对他的疼爱,这漩涡府上上下下每个人都看在眼里,但鸣人心里总是隐隐地有些不安。他出了房门,下了楼,走到玄关,推开了宅邸的大门,一路上都未有仆从阻拦。他在家门口的街道上转悠两圈,虽然只是短短半月的时间,却觉得眼前的景物变化了许多。虽然自由了,但鸣人不知道为何,却无法提起兴致。他转了一圈便回到了宅子里,百无聊赖了这么些日子,他都快要过糊涂了。翻看厅堂的日历,今儿是星期日,正巧,明日就是花品的休憩日了。

想到这里他精神便振奋了许多。他从自己的青蛙储蓄罐里把攒下的钱倒出来,细细数过两遍,还想着明天见到佐助,一定要和他好好筹划筹划。

然而不祥的预感开始一点一点应验。他快走到那个熟悉的邮筒前时,远远地望过去,并没有瞧见熟悉的等待的身影。佐助没有来。他没由来地开始心慌。可佐井上周一明明带回了口信,说自己见到的佐助,也说了一样的话,并没有任何异常——除非他骗了自己。鸣人想到这里,哪里还等得住,或许是冥冥之中的预感,他这次甚至都没再去任何佐助可能出现的地方寻找,直奔了祗园,推开了花品的门。

“我要找佐助。麻烦帮我叫他一声。”

这次他学得乖了些,不再硬闯。那些男倌或许是看他眼熟,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再三阻拦,只是当听到“佐助”这个名字的时候,便都神色怪异起来。有两位交头接耳了一阵,其中一位便上了楼去,他以为是去帮自己叫佐助的,然而应声下来的人却是香磷。

“哟,来啦。”火红头发的女子看他一眼,似乎并不意外,像是早就料到他会在今时今日找上门来。

“我找佐助。”鸣人又重复了一遍,“他在吗?”

“不在。”香磷耸了耸肩。

“那他什么时候回来?我在这里等他。”

“你们都去做自己的事吧。”香磷转头对身边的男倌们说道,那些人便散开去忙自己的活计了。她说完这句,转头对鸣人道,“你不用等了,他不会回来了。”

“……不会回来是什么意思?”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
“就是佐助不在这里做了。”香磷一副看怪物的神情看他,“听不懂么?”

“……”鸣人好容易才消化了这个事实,“他走了?”

“是啊。”香磷表情挪谕地看着他。

“他自己走的?那花品没还清的债务呢?”

“都还清了才放他走的。”

“什么时候的事情?”

“已经走了有一周了。”

“他去哪里了?”

“不知道。他也没和我们说过。”

“……”鸣人顿了一下,“他有托你给我留什么话吗?”

听他这么问,香磷却突然大笑了起来,令鸣人不知所措。

“你笑什么?”

“你为什么就这么确信,他不是丢下你故意一个人走的?”香磷笑罢,用她那双赤色的眼睛细细审视着鸣人,“怎么就这样确信他会给你留话?难道就不可能是他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,想走便走了,连告诉你一声都懒得?”

“佐助不是那样的人。”鸣人立即反驳。他就是笃信,自己和佐助都约定了那么多,他绝对不会就这样丢下自己贸然离去。这件事的境况最后竟然会糟糕至此,他实在始料未及,但无论怎样,他绝不怀疑佐助是故意抛下了他——佐助必得是有什么由头才这么做的。然而他再笃信,香磷的那副神态又让他的心揪紧了起来,鸣人没再说话,只是也盯着对方。

“行吧,我也是佩服你们。”香磷看了他一会,忽然摇头,“他确实不是那样的人。”

“那么他给我留了什么话吗?”

“没有。”正当鸣人失落的时候,香磷又接着说下去:

“你真是好糊弄啊。话没有,但是有留东西给你。”她打了个哈欠,像是对于眼前的一切感到十分困倦,“喏,是这个。”

香磷把手里捏着的东西亮出来,递给他。是一小块红玉,勾玉的形状。

鸣人接过来拿在手里,盯着那一小块玉看。就是他所熟悉的那块玉,在那个寒冷的雪夜捡到的、陪着他度过了七八年之后物归原主的、佐助所宝贝的珍视的红玉。佐助曾经告诉过他,这块玉是他逝去的母亲所赠与他的,希望这块玉能让他的人生平安喜乐。他说母亲去世很早,故而自己异常珍视这块玉,八岁那年不小心丢了,还大哭了一场。也正因如此,他当初见面问鸣人讨要这玉的时候总是没有好脾气,那时候佐助还戏称,说有时候总觉得这玉像是某种运气一样,自打丢了这玉,家中就接二连三的变故,反而是捡到这块玉的他成了京都的少爷。他知道佐助是开玩笑的,可是他也愕然,他竟然将如此珍惜的一块玉又交到了自己手上。他看了许久,意识到的时候,眼睛里蓦地掉下一滴泪来,正滴在那块玉中央的凹陷上。

“谢谢。”他对着香磷鞠了一躬,然后转过身,走出了花品。

 

又是一个寒冷的雪夜,雪花在夜空中缓缓地落下,车站的灯照亮了那些白色的飞絮,他看着那些飘扬的雪瓣,甚至感觉有些刺眼起来。那日他回到了家中,便被告知,老爷在大阪寻了一位料理师父,一切都已经讲好,只让鸣人一周之后过去,便可以跟着学习料理。若是在从前,能得到这样一个好的跟着师父学艺的机会,他必定欢欣不已。可佐井告诉他这些的时候,他却没有一丝丝的喜悦。老爷这是什么呢?是施舍,还是补偿?他确实感到非常的困倦,甚至都没有心思追问佐井,为什么骗他一周之前给佐助带了口信。他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,没去见老爷,便上了楼,回了房间。

老爷许是愧疚,这一周来,只是尽心帮鸣人打点去大阪的事宜,一句话也不多过问。漩涡宅邸内的所有仆从都感觉得到,少爷近来不太爱笑了,虽然看上去还是精神的一个青年,可总没有从前那样活泼。临行前两三日,原本身体健壮、几乎不曾有过什么病痛的鸣人突然开始一阵一阵地胃难受,吃了些药也总不见好,然而也不是厉害到无法赶赴大阪的程度,没有办法,老爷和长房舅舅亲自送他到了车站。原本这时候小樱总爱凑个热闹,可今日却没来。火车不知道为了什么,又晚了点,原本下午的班次,竟一直拖到天色黯淡才上了车。那一日是圣诞节的前夜,虽然是一个洋节,但一路走来也少不了庆祝的,月台上还能看到些红绿的装饰物,车厢里也一样,有打扮成圣诞老人模样的列车员走过去,挨个塞点糖果之类的小礼物。鸣人坐下来,车还没有开动,胃部的不适又忽然涌上来,他用一只手抵在胃的位置,望着窗外的雪,紧紧地攥着手里那块玉,与许多年前一样,那极小的一块火红仿佛是他在这寒冷冬日之中唯一的热源。他看见月台上老爷和长房舅舅正在向自己挥手,也不知自己的神情是怎样的,让他们挥着挥着手,竟然脸上现出些担忧。但鸣人知道,他们并不必忧虑,他也不必忧虑,自己若是有什么不愉悦的神情,只是胃疼,无关其他。他将那玉握得更紧了些,想着终有一日还会再见面,就像当年那样,他总是要把这玉亲手还给他的主人才行。雪花一点点飘落下来,在地上积起薄薄的一层,仿佛在他的心上结成了一层霜。

那一日鸣人的胃难受了许久,一直到火车停在了大阪站还在隐隐作痛。


End


至此本文全部释出。刊本完售,暂无余本,印调地址放在开头。

番外待定,如果完成会公开发表,制成别册。

本文是我的自娱之作,有些拙劣的日本文学腔调,还请各位莫笑。一年前贩售时收到了一些评论,非常开心,感想也说了不少,在此便不再赘述。

再次感谢各位的阅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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